天津市区是东北和西南偏斜的长方形,南北25华里,东西窄处尚不及10华里。经过傅总部指示,缩紧构筑的周沿城防工事线,达90华里,间隔着海河、永定河、运河,分成河北(金钟河、运河以北)、河东(海河以东)和市区的三个方面。西北和西,亘于南和东南,地面低洼,河渠交错,形为河网与泛滥区;只东及东北方较广坦,来攻者可以展开大的兵力。对此设成三带阵地,虽未完全达成原计划,配以临时野战工事,已经基本是设堡的坚固阵地。以为来攻者非经很长时间构成攻城工事,步步逼近,付出很大的代价,是不可能攻破的,更不可能以强攻急袭摧毁的。但有个矛盾,实际可用的兵力和三带设备是极不相称的,能就守区作战的仅仅是五个师(还欠一个团)。警备旅是新兵,兵员虽足,不能作战,只可和宪兵、保安队用以监察和维护很复杂的市内治安与交通,防范人民的“异动”,不能担起核心的守备。最负累的是从东北溃散入关的游勇,到处骚动扰乱,为数达到五六万,超过作战部队,既不能受编,又极影响士气,还得派部队予以监视。其他后勤和留守杂部,并各处很多的伤病兵也达万许,傅系眷属3000多家,穿着军服护理的随从,亦近万余。所以津市最后解放时,国民党官兵竟达到13万众那么多。 当时天津两军的配备情况如下:
(一)刘云瀚的第八十六军在河东,从民族门亘于津东南的海河岸上,指定一个加强团踞守着阵前的东局子营房大据点(是死守,而不是前进阵地),重点在民族门方面。
(二)林伟俦的第六十二军在河北,接民族门以北,北站亘于恒源纱厂至西营门运河地区,同样以一个加强团踞守北站前的宜兴埠大据点,军重点保持在西营门方面。
(三)第九十四军的四十三师及新编第一八四师在津西南区,接西营门以南,亘于南开、八里台、尖山一带。河北保安团踞守灰堆据点,静海保安团活动于南开前方,警戒泛滥区,均属该师指挥。要该师掌握一个正规团做机动应用,以该方不是受攻方面,尚准备急编游勇成师来接替,腾出该师作机动之用。
(四)顾虑到阵势的弱点,在民族门和西营门要遭受东西的夹击截为两段、瓦解阵线的体系,特指导两军军部接近于该方的第二线上,并控置有力的部队,以作准备。
无奈两军都感到兵力不敷配备,勉强保持了两线的纵深,至于第三线,则预想靠集结到北仓、杨柳青的两个护路旅和在南开、减河地区的静海保安团,适时撤回作为控置,希望能保有三四个团的力量。
炮兵是准备多处阵地,活动集中火力,由防守副司令秋宗鼎统一指挥。两军各有榴弹炮、山炮各一营,另有第九十二军留守的榴弹炮八门也加入。到处有大楼,得以制高观察,应用集中火力,尚称方便。
弹药、粮食相当充足,照明器材、通信设备也多而方便。平、津、塘间,有无线电话和埋线电话,随时联系。加紧大造地雷,日可得3000颗。因此视为配合泛滥水网(是市长杜建时督同工务局所筹办的),可以坚守三四个月,以观时局的变化。但深晓走头无路,孤点绝无外援。(北平方面即是突围来合,相隔240多里,也将同于东北大凌河廖耀湘的覆亡;塘沽力单,稍支出一部援津,海口立见危殆,当时徐海形势已见分晓,只有塘沽守部被蒋介石撤走,绝无海运来援的可能。) 从来即是要塞孤守,没有不终于陷落的。我们之所以犹作困兽之斗,实因军阀派系观念,认为平津一体,要待傅作义来解决,否则要影响华北的“政治问题”。看到傅召邓宝珊军谋求和平的“政治解决”。当天津战事日趋紧急时,傅总部参谋长李世杰频传傅作义指示:“坚守就有办法”,体会为很有含蓄的命意。我一本军阀混战习惯,以能顽强相拒就是用来讨价出售的本钱,一点没有想到人民的利益,一意在军事上为傅负责到底,很自负地要坚持到粮尽弹竭时再说。曾向受愚蒙的官兵作狂妄的宣传说:“这样坚强的设堡阵地,充足的弹药器材,比起傅作义当年仅仅一师守着涿州城,不知优越到多少倍。涿州的防守三个月,创造战史上的伟迹,我们现在傅总司令的指挥下,也必要坚持胜利。”这样激励军心,要他们拼死恶斗。
外围激战
12月20日,外围的激战开始。灰堆据点在一个夜间就经解放军袭占,保安团团长以下全部被俘。布了许多地雷,也没有起一点效用。在杨柳青的两个护路旅,经一日夜激战后,仅有一团撤回市内。在北仓的一个旅经解放军一夜猛袭,溃乱得零散不堪,收容起来还不足一团。静海保安团尚在减河地区对解放军炮兵的占领阵地作了很大的妨害,终于被驱回来。另有个宝坻的“还乡团”,也随护路旅退入市内。对这些地方团队,既要利用它作战,又顾虑它起内变,都把它收枪而重新改编在收容回来的护路旅内(护路旅的干部是傅总部教导团选编的),作临时新编师,置于第三线工事上。在西南区第九十四军那一个师方面,由于灰堆的失落和前方静海保安团不能立脚,也受威胁,不能以重点支持西营门方面即将发生的剧战,就强迫关外流入市内的游勇(多选云南籍的)再急编为一个新师。军械库存尚有余,因而能够急就,不少滇籍军官也受到利用,暂时作为总预备部队。西营门一接火,又把这个师加到它的西翼来缩短第六十二军的阵线,加深它的纵深。
第六十二军军长林伟俦鉴于北仓、灰堆外围据点的孤立,轻易就被解放军摧毁,他为宜兴埠据点之团担心。又以他的基本第一五七师留北平不得归还建制,感到主阵地兵力不够用,以为北站和西营门双方都要受攻,再无能顾到宜兴埠据点,就撤回那个第一五一师派出的加强团,作军的预备部队。他怕原来阵地为解放军所利用,作为进攻北站的根据,令该团撤出时加以破坏。原指的是工事而言,哪知该团长竟然是纵火焚村,给千数家人民造成严重灾难。我尚无所知,杜建时来告,同为惊愕,电话问了第六十二军,才明究竟。虽然严斥了林伟俦,而未将那个罪恶团长置诸军法以平民愤,我亦负有严重责任。趁解放军尚未进占宜兴埠时,责成第六十二军迅即抢救,市消防队全数出动,收效也不甚多,造成一笔莫大罪债。我曾对杜说:“这不同于长沙大火吗?还防守什么!”杜当时还强慰我以“军务为重,急筹善后!”那也就是按照傅作义所宣布的“布设城防阵地拆除民房赔偿办法”,会同杜出了布告,由市府拨款“赔偿救济”。结果军事日日紧张,灾民也乏人顾视,就又等于空文口惠而已。
①即第三次重建的第一八四师。
②据1948年12月25日《华北日报》记载: 津北宜兴埠昨晨大火。
同林伟俦的处理相反,第八十六军军长刘云瀚认为东局子营房据点的重要而又坚固,遮蔽着接近主阵地的要害,能坚持该点,全线就都可保安全。他特别加强该点的配备,并从主线增加炮火,作强力的支援。这还是他所见特到之处。但这样的设阵配置思想,对着特具攻坚威力的解放军的英勇强战,又属枉然。第八十六军举其精萃力量用在东局子支点上,只经解放军一日夜的猛攻强袭,即被突陷,炮火的日夜支援,也没起作用,一个大团干净灭亡。这使得原来软弱的第八十六军就全部丧胆了。
1948年底,外围各据点已经解放军扫荡干净,全阵线处在围困中,如同瞎子般看不出解放军的调度。但从杨柳青、东局子的受猛攻和解放军炮兵重点针对这两方,认出西营门和民族门将受猛攻,而以对西营门的顾虑更大,但还没想到会一下子就被突破。
1949年1月上旬,阵线各处都有不断的接触,河北和西营门地区起了激战。在解放军的一虚一实的迷惑作用下,第六十二军竟将控置的有力一团推进于河北地区,恢复第一五一师建制,置于无用之地,而吁请缩紧西营门阵地线的配置。 西营门战斗日紧一日,国民党空军曾有两次,每次两架轰炸机乘夜从青岛飞来,在西营门、减河间找出目标进行轰炸,掷弹即去,不敢参与地上作战。
西营门初战,曾有解放军一个突击队插入第六十二军阵地网,大约是侦察队的过分勇猛深入以致被击灭,第六十二军那一师防守的部队缴获了解放军“尖刀队”的旗帜,视为“珍重”的战利品,从事宣扬。一时虚骄之气大作,而不知灭亡即在眼前。
10日解放军的攻围部署已经完毕,炮战更趋激烈。解放军战士从一点一点的地堡,逐步灵活地迫近阵前。守军日夜发射雨一般的机关枪弹倾倒阵前,以壮孤胆。其实是虚耗弹药,要想制止解放军已不可能。由于西营门的不停地激战,东局子的被猛攻陷落,已看出受攻的重点,将是在西营门和民族门的东西两方面。解放军的重炮火更多倾注于西营门的西头一带,并有战车活动于运河自来水厂附近地区。当这紧急时期,请求青岛的飞机来助战不见答应(正为应付淮海的危殆,而不遑顾天津),就将护路旅所改编的新师,推进于西头方面,支援西营门。当西营门激战中,林伟俦恃着新师的准备援应,仍忧虑到河北的孤立突出,将所控制之团(第一五一师有力之团)交给该方师长使用。民族门方面,除了炮战,只见解放军的小部迫近,逐步夺取第八十六军阵前的小支点,在构成地堡作攻击准备。
拒绝和平解放的通牒
1月11日接到解放军送来的“和平放下武器”的通牒,即约杜建时到部会商。开始是各怀鬼胎,以目相视,默然无语。刘云瀚是蒋介石、陈诚的嫡系心腹,对战事虽然怀虑,但默不做声。林伟俦和秋宗鼎又都慑于特务的监察,有所欲言,而又吐吐吞吞,没有一个说应该和可以放下武器的。大家却也愿意谈判,无非为的缓攻、观望而已。
来牒限至12日晚答复,说明13日以后就要开始全线进攻。当由秋宗鼎执笔起草答复,大意是:为了津市免于糜烂,可以商谈和平,要解放军派负责人员来商谈,并表示放下武器有为难处。这就等于拒绝来牒。大家认明解放军即要实行总攻,表示坚持踞守,等待北平傅作义主持全局的动向。这一段经过,自然立即报给傅作义。得到李世杰参谋长的回报,还是那句:“坚定守住,就有办法。”
蒋介石在各军和军事机关都置有从他的侍从室直接派出的所谓“视察官”,参与一切军务与军机,时时向蒋直接通电报。对天津就派来视察官程子践,程当时对作战中每夜汇报情况,指导军机,他都要参加。而他的背后,又有所谓“报务员”的执着密码本在监察他。蒋的特务对天津作战是多方面的钳制,这一种特务恐怖,慑伏了部队长官,迷惘不省。
不得不放下武器
1月13日拂晓,全线受到猛攻,西营门一度突破,投入新编师和九辆装甲车(非坦克,是汽车改装的)进行反扑,到晚上堵住了,但没有夺回原主阵地线。到14日解放军再行攻击更为猛烈 西营门区成为主力争夺战地,西营门终被突破,几处被插入,扩展到西头市区里来,开始了巷战。
河东民族门方面,在13日尚无严重的激战,解放军已步步逼近,将第八十六军阵前的层层小据点,一个接一个地不断毁灭。刘云瀚想拒敌于阵地外,却无反击的余力,他的计划又破产了。到了14日午后,民族门的主阵地,经解放军的一阵猛攻之下就被突破,第八十六军再无力堵击,听任解放军直插到金汤桥,就形成和西营门、西头方面的呼应夹击,截断市区交通,瓦解整个阵线的体系。河北始终无激战,但有力的第一五一师贴在那里,想放弃河北,撤回海河以南,反击插入金汤桥的解放军,指导下去又未能实践。林伟俦这时才派他的参谋从河北出去向解放军接洽“停火”,也同时向我说明,为了缓和危势,调整阵线。第八十六军方面,也经作同样的措施,这是一种梦想而无济的。14日夜里,巷战愈形激烈,抽不出可应付的部队。又集两军长同杜建时到部作最后的会商。刘云瀚才变易其以前虚骄的习气,而腼腆地报道失陷主线无力反攻,表示了歉意。至此,第三线是不能也无兵力可以站住的了,再打下去是“分区的核心战”,无非顽抗到底,牺牲到底。大家都已认识到解放军战士的英锐威猛,没有攻不开的核心堡,支持时间亦不会太多。提出所谓“核心守备”问题,估计兵员除了两军部和总部的特务营、工兵营,再无可用的兵力。各区被分割开的小部也都无斗志,步步将被瓦解破灭。到此没有外援可望,多坚持,地方多糜烂,而无救于战局。大家观点均同,在无可如何的情况下,决定放弃“核心抗拒”计划。如何接受和平?还见不到第六十二军自行派出的参谋的回报,即着由各部前线径自接洽,就地放下武器,实现和平。
①据查,解放军发起总攻的时间是1月14日上午10时。 当夜林伟俦回河北,到金钢桥就被解放军隔住,予以狙击,林便和刘云瀚一块走了。15日早7时许,我以无线电话和傅作义详报主阵线突破后,巷战发展、核心战无力继续以及夜里会商经过。傅作义答道:“可以接洽和平吧!”这是天津受围开始后和傅作义亲作交谈的第一次,也是最后的一次。他在无线电上得到解放军宣布“突入天津市”捷报后,深感震动,所以亲自向我急通无线电话。我和傅通完电话,一个解放军的副营长带着几名战斗员,已站到我的后面了。我就是这样被俘于我的指挥所地下室里面的。